泰宁侯的要求看上去很有道理, 但没有立刻得到允准, 因为另一方当事者朱成钧做出了反应。
他上了书, 却非解释脱责也非认错, 而是要求入京, 将个中详情当朝陈述。
内阁沉吟过后,同意了。
无论最终逐不逐出瓦剌使者(也即断交), 代王有话要说, 那就得听他说一说。这等事关未来国策乃至国运的案子,不能不慎之又慎。
十月中, 代王入朝。
这一天天气很好,微风, 晴空,阳光洒在三大殿的琉璃瓦重檐上,一片金灿灿。
非大朝日, 但朝官们在奉天殿里聚得很齐,有的关切日后和瓦剌的局势将会走向何方;有的好奇看上去挺明白的案子究竟还能有什么隐情;也有的就是赶来看个热闹——代王亲身前来,可见这口锅他明显不打算认,那该谁认?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又还能怎么翻盘?
众人翘首以盼中, 一身红裳, 金玉乌帽的朱成钧迈过门槛,步入殿中。
朝官们忍不住打量着他, 这位代王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了, 不说他的爷爷, 父亲, 兄长,就是他本人,长到十来岁还大字不识,刚一成年又被兄长“排挤”到几千里之外的江西去,都以为他的前程不过如此了,结果兄长莫名其妙把自己作死了,大好一个王位隔空飞到他头上。
其后又以救驾之功,得回了王府的二护卫,于诸王藩中,算是第一人了。而与传奇的利禄之路比,这位王爷在私人的问题上更奇特,他先父先兄荒淫得把命搭上才算了局,他却好似走了另一个极端,快三十的人了,居然还打着光棍——
就是民间的穷困农夫,娶不起大姑娘,也总能找个寡妇凑合罢。
这等贵人,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
上首的御座空着,这样的议事场合并不需要朱英榕出现,不过礼不可废,朱成钧对着空御座行完礼,群臣再向他行礼,一应过场走完后,才由方学士拱手发问。
“敢问王爷,大同报上来的这桩私卖弓箭案,可是属实?”
朱成钧点头,启唇:“属实。人证和物证我都带来了。”
方学士一怔:“——”
他的病还未痊愈,朝事如此,又哪里安得下心休养,好一阵歹一阵的,此时抱病列班,精力有所不济,话就叫站在另一边武将序列里的泰宁侯接了去:“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大同县衙承办的案子,王爷为了洗脱自身的责任,竟将这些证据从县衙抢来,王爷虽然显赫,但可以插手民政到这个地步吗?”
从身份来说不该他插这个话,但他说的理没错,殿里一时便没人提出异议,只是纷纷将目光投注过来。
朱成钧也转头看他,目光平平:“马市是我在管,我就是插手了,你怎么样?”
这态度过于傲慢,泰宁侯一口气顶上来,道:“老臣岂敢。只是王爷自恃边王权重,如此不将朝廷法纪看在眼里,老臣却不得不说上两句。王爷一时任性是小,搅乱案情,放任了瓦剌的狼子野心,那可就事大了。”
朱成钧道:“什么案情?怎么搅乱?人证物证你一个未见,案情在你这里,就已经清楚了?”
泰宁侯觉得他句句都是明知故问,冷道:“事涉瓦剌使者,大同县衙不敢拖延,早已具文上报,连赃物的数目都说得明明白白,又还有什么不清楚的?瓦剌违背条约在先,如今就该悉数逐出,王爷竟行阻扰,实令老臣不敢深想。”
殿里的气氛凝滞起来,知道泰宁侯与代王之间起过龃龉,但泰宁侯对待亲王如此不留情面,一句进逼一句,仍是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
有些本来想说话的也暂时把步子收了回去,看这态势,谁多嘴谁就是和瓦剌扯不清,实在犯不上去惹这一身骚。
终于方学士咳嗽了一声,道:“王爷,你从大同县衙抢人,确实是做得过了。马市行商勾结瓦剌使者,王爷虽有失责,但不为十分错处,本不必如此——”
……
朱英榕与往常一样呆在文华殿,但奉天殿里发生的一切,都有人不停地在两殿之间传报着。
讲官今日没有讲读,只是默默在殿里站班。朱英榕年纪渐长,在阴郁中也变得威严,虽还不能亲政,但对身边人的控制已日渐加强起来。
传报完最新情况的小内侍匆匆退走了。
朱英榕面无表情。
木诚站在他身后,惊讶地道:“王爷怎么会如此行事?奴婢僭越说一句,这可是没将皇上放在眼里。”
他说罢目光往下一扫:“展谕德,你说是不是?”
展见星抬眼:“公公的这顶帽子,未免扣得太早了些。只听见泰宁侯喧宾夺主,咄咄逼人,王爷一句解释的话还未说得出来,是非黑白,都未明晰,公公倒是和泰宁侯一般能明察秋毫,已经把这案子并王爷的为人都断了。”
木诚叫她堵住,皮笑肉不笑地道:“谕德教训奴婢,奴婢只好受着罢了,不过泰宁侯半辈子戎马的人,虽言语上急躁些,到底是一心为了效忠皇上,瓦剌——”
“好了,哪这么多话。”朱英榕有点不耐烦,他开了口,眼神幽暗。
木诚忙道:“是。奴婢多嘴了。”
他被打断了接下去的话,但唇边反而泌出一点得志的笑意,因为他意识到,朱英榕的疑心已经被勾动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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