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见星的文书在两日后写好了。
她这回没越级行事, 按部就班地向上呈报给了抚州府, 新任抚州知府才来不到半年, 对治下的情况刚刚熟悉, 一看, 一个头变作两个大,两个郡王神仙打架, 是他一个小小知府掺和得起的吗?硬着头皮往临川郡王府走了一趟, 朱议灵自然绝不承认,他就拿此当了回话, 补上两笔,然后以 “兹事体大, 不能擅决”为由,直接往上报到布政使司去了。
布政使司看罢,派下官员分别询问了朱成钧与朱议灵一回, 见两方各执一词,便表示也不能决,又往京里上报去了。
这未必是官员们都不负责任亦或是其中有人做了什么手脚,宗藩们闹家务, 和民生没多大相干, 地方官员犯不着沾染,让皇帝去判决最好。
朱成钧对此无所谓, 他并不指望谁给他做主, 该做的事, 他早都做完了。而这么一层层报来报去, 半个月一晃过去,他的伤也养好了,为了给予朱议灵压力,他仍不出门,叫人弄个椅子抬着,把他抬到校场上去看仪卫们操练。
这个校场比代王府的小多了,不过他的仪卫也就两百多人,凑合排布得开。
朱成钧从前没上心,领着仪卫们出去溜达一圈看出来了,他这些手下不只是废,是非常废。
那就该练练。
孟典仗怎么练他的,他就怎么练仪卫,至于仪卫们身体素质及年纪都跟他少年时不可同日而语,他不管,就这么练,三天一过,把仪卫们练得哀鸿一片。
有仪卫不服,朱成钧也不生气,也不骂人,要过兵器来,坐着和人打,把不服的仪卫打到服,连滚带爬继续去练。
王鲁以探伤的名义来过一回,带了许多礼物,在校场边上晒得汗如雨下,回去就凛凛然向朱议灵进言:“王爷,我们得抓紧了,崇仁郡王于府中苦练仪卫,显见暗恨在心,对这次遇刺,绝不会善罢甘休。还有展县令那边,他的上书已经往京里转呈了,倘若派了钦差下来,就麻烦了。”
朱议灵把一瓣啃得七零八落的西瓜丢开,抹了把嘴,才开口:“你慌什么,我代王家堂兄那府邸,就像个筛子一样,处处漏风,要查他,能费多大功夫。”
王鲁有点不解地道:“那王爷至今没有动手,意思是——?”
“本王有那么点不甘心。”朱议灵摸摸肚皮,“我给他设的亡命局,怎么现在绳子扣我脖颈里来了?勒得本王怪不舒服的。”
主有忧,王鲁立刻请罪:“都是在下考虑不周,未曾详细打听得那位七公子——”
“不是他的事儿。”朱议灵挥了下手,“他是栽赃了我,但是这后面一环扣一环的,未必还跟他有关系,我瞧他没那么大本事——真有,他不会被人一怂恿,就直接行了刺杀之计,这法子见效快,解恨,但倘若不成,后患无穷,不到万不得已,这都是不该使出来的绝户计。”
王鲁迟疑地道:“那王爷的意思是,我们暂缓行事,先放过了他?”
“缓不下来。”朱议灵又摇头,哼了一声,“一缓,缓到朝廷的钦差来了,那箭不论是真是假,总是刻着临川郡王府的徽记,要查一定先从我们这里查起。是你禁得起查,还是我禁得起查?”
王鲁不能答,他心知肚明——都禁不起。
这件事让人难受的地方就在于,即使察觉出不对劲,还是只能顺着已划好的道走,跳不出去。
“本王得再好好想想,想想——“”
“王爷。”
有内侍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封信:“京里来消息了。”
朱议灵坐直了身体,王鲁走到门边去接,回来递与他。
朱议灵擦了擦手,接过来,撕开一看,脸色瞬间沉下。
他惯常是个潇洒风流笑口常开的闲王形容,一个人的面具戴久了,渐渐也就有几分要当真,哪怕对着自己人时,朱议灵也极少摆出过这般严峻面容。
王鲁不由赔着些小心问道:“——王爷,怎么了?京里这阵子似乎太平得很。”
“可不是太平么。”朱议灵慢慢地道,信笺很单薄,只有一张纸,他一眼已经扫完,嘴角习惯性要往上扬,但是扬不上去,便变作了一个不阴不阳的奇怪神情,“不但太平,宫里,还新添上喜事了。”
王鲁领参赞之责,往脑子里寻摸了一圈,陡然反应过来,失声道:“莫非——”
“添丁——啦。”朱议灵拉长了语调,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信笺撕成了两片,又撕成四片,直到撕成一小堆碎得不能再碎的纸,他随手一抛,洒得满屋都是。
“王鲁,你说,本王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呢。”朱议灵说着,冲他哈哈一笑,“他那小崽子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本王这里,一年又一年,总是个时机不到,忙来忙去,忙成了一场空啊!”
王鲁知道他此刻心绪极端不好,事实上,他的心也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沉。
皇帝还没登基那会儿,成婚多年,膝下无子,有心的宗藩们私下没少说闲话,宁王系也不例外,及到登基,皇帝都快三十了,终于蹦出一个儿子来,但那么一根独苗,仍然是让人心下浮想的,直到现在,有一又有了二——
皇帝的江山更稳了,他们,却是如坐针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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