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汪学士有一句名诗:朝为田舍郎, 暮登天子堂。
这句诗用来形容终于结束九天监牢般的考试, 又心内茫茫然如游魂无所事事晃荡了十来天后终于在礼部张贴出的榜单上寻觅到自己姓名的举子们是最恰当不过了——虽然举人已是踏入士的阶层, 不再算平民, 但举人和进士之间仍有一道不能忽视的鸿沟, 在鸿沟的这头还是那头,有着巨大的差别。
榜下因而好比一副众生图卷, 跨过去的仰天狂笑者有之, 手舞足蹈者有之,各有各的欢喜态, 没跨过去的则黯然神伤,垂头丧气, 对比十分鲜明。
展见星,许异,唐如琢, 一个没拉,名字全部在榜上。
三个人是约好了一起来看榜的,他们的年纪在人群里本来显眼,一同抱团欢呼起来, 更加惹人眼目, 别的举子们根本不用问,看神情也知道他们都中了, 这一大片鸿运走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当下许多又羡又妒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旁边有人脑筋快, 见他们彼此认识, 年纪口音都仿佛,便大声探问:“诸位年弟,在下请教一声,你们是哪里人氏?师从哪位先生?”
到举人这一步,出门游学是常态了,这一伙就中了三个,绝不会纯属巧合,个人天资努力是一方面,背后必然还有一个名师,这名师手下成才率如此之高,哪怕千山万水也值得赶去拜入门下。
唐如琢先说了,他是府学加上家学渊源以及自请的名师三方成就,其实不具备什么参考价值,因为这就是大部分进士的求学之路,与世家大族比,寒门出贵子的几率其实是很低的。于是周围许多也想知道的人都失望了。
展见星与许异跟着告诉了他,无数双耳朵又竖起来,待一听,更几乎摔倒——翰林学士!在职侍讲!
世家里的家学还能想想办法混进去,翰林面对面手把手教学就简直是可遇不可求,人家自己锦绣前程,正常都一路做官去了,根本不靠任何世族吃饭,削尖脑袋也难钻营到这种机缘。
“年弟,你们运气真好啊!”这是羡慕的。
“真不愧是翰林侍讲,满腹经纶,又这般善为人师!”这是禁不住夸赞的。
“先生人最好了!”许异骄傲又激动地挺起胸脯。
展见星跟着道:“我和许兄有今日,全因先生教诲,先生待我们如父如师,说是恩同再造也不为过。”
“年弟,来来来——”这是有些不死心的落榜举子,生拉硬拽着他们往边上一点去,想再追问究竟。
两人倒是愿意说,不过说实话,他们的经验也无法推而广之,毕竟就算朱成钧还需要伴读,在场年纪还能合适的也没几个,说来说去,只是把楚翰林的声名大大扬了一回。
一传十十传百,来看榜的数千名举子们,是都知道有个学问极好的翰林,总共三个学生,两个过了会试,还有一个是宗室,不能参加科举,要是能参加,说不定也能中!
两人和唐如琢费尽力气,终于从乌泱泱的人群里挤了出来,听到外围已经传成了这样,许异忍不住憋笑:“见星,这夸张了点罢,九爷——”
朱成钧现在的水平,大概考个秀才还凑合,这是楚翰林费了老大劲的成果。
展见星面色如常:“我们总之没这么说,别人传错了,不能怪到我们头上。”
这一番扬名,其实是她和许异出门之前就商量好的,如果今科能中,那没有比礼部门前榜单下更好的替楚翰林宣扬的场所了,全是读书人,最热衷这个话题,他们原打算互相搭着话提起来,中了榜感谢师恩,凭谁都挑不出错来,不想主动有人搭台问起,倒是更自然了,效果也更好。
许异又乐起来:“九爷这么大了,不再需要先生,先生功成身退,正该回来大展宏图,在朝堂上建立自己的功业了。”
展见星要点头,旁边忽然有个中年人一窜过来,眼疾手快地将三人一同拦住:“诸位公子爷留步。”
展见星以为他也是来看榜的举子,拱手道:“年兄请了,不知何事?”
中年人满面笑容,低声道:“不敢,不敢,小人冒昧相问,三位公子爷可成家了吗?”
他说着话,目光重点盯在唐如琢身上,他看上去稚气最重,本来年纪也是最小,但唐如琢却张口道:“没有,不过我早定亲了。哇,你难道想捉我去当女婿吗?”
展见星与许异两个摇头到一半也反应过来——宋时榜下捉婿的风趣典故太出名了,读书人没有不知道的,不过到得本朝来,民风有所内敛,加上时人又多早婚,这个风俗便渐渐消逝了,不想今朝倒碰上个有闲心来捡漏的。
中年人陪着笑:“公子爷真是聪敏过人——”他说着话,已经飞速把目光移到了展见星和许异身上,“好教二位知晓,小人主家是京里有名的大商家,连光禄寺的时鲜瓜果都是小人主家供奉去的,哎,两位留步,留步,我家大姑娘年方十六,国色天香——”
在他不甘心的提声叫唤中,展见星等疾步奔远了,唐如琢哈哈笑:“你们拉着我跑这么快做什么?人家小姐国色天香呢,你两个既没成亲,去看看也不吃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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