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 展见星正在后悔。
才结识的唐解元唐如琢为人单纯没有机心, 性情洒脱又热烈, 是个品格无可挑剔的人, 但问题在于, 他实在太单纯也太洒脱了。
唐如琢出身太原诗礼大族,因为从小就展露了读书上的天赋, 在他那样的家族中, 基本是被如珠如宝地养大,父母为他延请名师, 衣食照应无微不至,唐如琢也很争气, 才十六岁就拿下了山西省的解元,未来几乎是闪闪发光的。
然后——
然后这位解元公就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脱离家族爱护到近乎束缚的关怀, 独立地出门闯一闯了。
于诸多同年之中,他约上了展见星。因为展见星考在第三,鹿鸣宴时位置离他很近,两个人搭了几次话, 同时年纪又仿佛, 他觉得容易说得来,就向展见星提出了同游的邀约。
展见星正好不想回大同, 因为回大同就势必要去代王府, 就无可回避地要面对那个混乱不堪的晚上。
她不愿去回想那时发生的一切, 尽全力将它埋藏到了记忆深处。
她并不是怪罪朱成钧。
她跑出门, 凉风一吹,就立刻清醒了——朱成钧就算这阵子情绪易躁,还反复无常,但他不是疯子,怎会突然就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来。
她意识到他是中了招,她让秋果去找了大夫,可是她心里的慌乱与疑虑,没有因此减轻多少——因为朱成钧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他知道是她。
展见星对情/事知之甚少,可是这一点基本的问题她想得明白:朱成钧就算是中了招,他也不应该是对她下手。
叫她赶紧去找个女人才是正常男人被下药后的反应。
展见星为此越想越是不安,她没觉得朱成钧真有多大问题,她怀疑自己。
她再将自己当男人活,毕竟还是女儿身,也许是说话上,也许是体态上,也许是说不清的哪个方面,总之她不可能和真正的男人一样,朱成钧常年累月地跟她在一处读书,他可能在本能里感觉到了这点不一样,于是错误地对她生出了心思。
简单来说,她觉得是她把朱成钧拐带歪了。
这就很糟糕了。
展见星又头疼,又觉得歉疚,代王府沉迷女色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先世子用生命证明了这一点,朱成锠则是活着的例子,到朱成钧身上,忽然给改了——他好上了男色,这叫什么事儿!
展见星越想越觉得朱成钧没问题,他先辈都在那摆着呢,有问题的八成是她,她不能再呆在朱成钧身边了,只会把他越拐越歪。
所以,她就跟唐如琢走了,她心里想,到明年会试要半年,朱成钧半年看不到她,应该能回过味来了,到时候她再回去,他就正常了。
除此外,展见星也考虑到了朱成钧那个与众不同的脾气,为了防止他乱来,她让许异带了话,含蓄地表示,她娘还在大同呢,她就算走去千里万里,早晚也得回来。
她把什么都想得好好的了,唯独漏算了,唐如琢这个生活常识几乎为零的娇贵解元。
唐如琢除了读书外什么都不懂,一路食宿行全是展见星在操心,他只要管他自己的行李,这也罢了,问题是就这一点事,他都没管好:还没到京城,他就全丢了。
他们半途遇见一家酒楼开业,这家酒楼十分阔气,请了一个杂耍班子在门外搭了个高台表演,唐如琢没见过这个,兴冲冲地挤进人群里去看,等再挤出来,他背上价值五百两白银的包袱就只剩了一张包袱皮。
什么时候被偷的,被什么人偷的,他一概不知。
要不是在外面等着的展见星问他,他甚至没觉着自己背上轻了许多。
“星星,你不要担心,我们去报官!”唐如琢傻眼片刻以后,手一挥,就又抖擞起来——因为他也没有报过官,这对他又是一件新鲜事。
展见星已经无力到懒得让他不要叫她“星星”,只是叹气道:“恐怕没用。”
这种偷盗案子是最难破的,一方面没有证据难以排查,一方面没出人命不是风化案子,地方官根本不上心,就算看在他们是举人的面上下令去查,底下经手衙役黑吃黑的可能性也比还给他们要大。因为他们是外地人,于本地没有根基,皂隶等根本不怕。
在对外界无知这一点上,唐如琢和朱成钧有点像,但朱成钧是圈的,唐如琢则是被保护的,他天真得像个孩童,坚持拉着展见星去报官。
报着也许万一能撞大运的心情,展见星跟着他去了,知县听说是两个举子丢了行李,让人送出二两银子来:“这是我们县尊送二位的程仪,县尊此刻正忙,两位请吧。”
唐如琢还莫名其妙:“我遭了偷盗来报官的,给我银子做什么?”
展见星无奈,这是把他们当成过境打秋风的了。
在她的再次坚持说明之下,本地知县才收回了银子,见了他们。
起初知县态度平淡,待听说唐如琢是解元,才热情了两分起来——十六岁的解元,前途无量。
磕磕绊绊地终于报上官之后,也不代表什么,两个人只是陷入了无聊的等待之中。
这等待也不白等,要钱。住客栈的钱,一日三餐的钱,展见星出门时虽只预计了一个月,但徐氏还没有跟她分开如此之久,不放心,执意塞了几倍的花费给她,她省着点用,再接点给人抄写的活什么的,应该能撑到会试,这是她给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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