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正午的时候, 楚翰林一个人回来了, 见到展见星与朱成钧在习字, 他意外又欣慰, 至于朱成钧那副生无可恋的神色, 他直接忽略掉了,这个学生要情愿用功才奇怪呢。
愿不愿意不要紧, 在做就行了。
楚翰林因此夸赞了他们几句, 又把最新情况告诉了他们:“二郡王与大公子相持不下,正清兄已赶回去向皇上加急上奏, 为免皇上垂问,我这里也会上书一封。至于二郡王与大公子那里如何筹算, 且由他们,此事一经圣裁,便不是他们所能决断的了。你们安心读书, 不必惧怕。”
展见星本来是不怕的,听这么一说,心里倒咯噔了一下。经圣裁?她不会要把这个谎圆到皇帝跟前去吧。
再一想,又觉不太可能, 天子日理万机, 哪有功夫亲自来断亲戚的家事,这圣裁, 多半是赋予罗知府全权接手的权力, 又或者, 另派一个官职更高能压得住代王府王族的官员来。
她便心定了些,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里话出了口,总是不能再改了。
朱成钧却要跳出来捣乱,候到楚翰林离开去写奏本,他就小声道:“你要怕,现在去告诉先生,说都是我逼你说的谎,你看上去这么老实,先生会相信的。”
“……”展见星只把眼神一瞥,瞥见他已经放下了笔,便道,“九爷,你又找借口偷懒。”
朱成钧木脸:“——先生都没你看得紧。”
他其实完全可以不做,展见星并没有实际约束他的能力,但他动作慢腾腾地,到底还是把笔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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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的事,有时怕什么,偏来什么,展见星以为皇帝没这份闲工夫,但她忽略了大同距京城太近,飞马一日夜足可往返,皇帝要伸手管一管,其实费不了多大事。
于是直到被塞上马车的时候,她都还懵着——她要要要面圣了?
楚翰林与她及朱成钧同车,见她面色恍惚,出言安慰道:“见星,不必惶恐,皇上脾气温和,待人也宽厚。到圣驾跟前,你一律照实言说便是。就是有一二失礼之处,皇上见你年少,也不会与你计较的。”
她就是不能说实情啊——!
展见星紧张得脸都僵了,她要照实说出朱成钧开始没救朱成钶,安坐岸边等他死来着,那朱成钧就完了,不需要更多证据,他这个杀兄的罪名稳了。
朱成钧自己却没有什么“完了”的自觉,他把车帘掀着,整个脑袋都伸到外面去看风景。
过一时,咳一声。
大同到京城常有军情,驿道比别处修得都完备,但再完备,也免不了车马动时扬起的尘沙。
楚翰林听他过一时又咳了一声,便道:“九郎,把帘子放下罢,已经出城了,路边都是野地,没什么好看的了。”
“我想看。”朱成钧执意道。他一路吃着灰,又咳过两声,忽然道:“有花,那是什么花?”
他终于把脑袋缩回来,却是伸手一把把展见星扯过去,把她按在窗口叫她看。
展见星猝不及防,肩膀撞得生疼,勉强往外看了一眼,只见遥遥一处农居院里,一棵树木越出篱笆院墙,枝干上挂着几个半开如莲的玉白花朵。
“玉兰。”她没好气道。
还没到好时节,那棵玉兰只有顶端向阳的一面才长出几个花朵来,他眼力倒好,隔这么远都看见了。
朱成钧道:“哦。”
楚翰林看在眼里,心里闪过微微的怜惜。代王府里没植玉兰,这个学生便不认得,他已长到十四岁,论起见识心性,实在还是个懵懂幼童。
朱成钧没见识的不只这一桩,野地里别的少,杂树野草众多,他看见长得奇怪些不认识的就要按着展见星去认,展见星哪能尽知,说了许多个不知道,朱成钧却也兴致不减,仍旧抓着她不肯放。
楚翰林只是含笑看着,并不去管。在他看来,少年们表达友谊不都是这样的么,聚到一起玩笑吵闹,你打我一下,我挠你一把,他也有过这样的时光。
展见星可不这样想,但马车内空间有限,她无处闪躲,只能被迫陪朱成钧一起吃灰。
如此日行夜歇,不觉两日过去,来到了京城之中。
同来的还有朱逊烁、朱成锠及罗知府,罗知府此前接旨前来宣读时,前二者能有离开封地面见皇帝的机会,一个比答应得快,朱逊烁更只恨儿子病得太重,不能把他一起提到皇帝跟前来哭一哭。
展见星这时候完全顾不上他们之间的眉角了,她跟在楚翰林身后在皇城前下车时,走路都同了手脚,心内只是胡想:如果万一被拆穿了,应该只治她一个人的罪,牵连不到徐氏吧?她娘现在还以为她在代王府里替楚翰林抄写文章呢,再也不会料想到她居然会来到这天下至尊至贵之地。
展见星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如果不是当日被朱逊烁冤枉,她这辈子很可能连罗知府这样的四品官都无缘得见,而现在——她将要见到皇帝了。
“你手劲还挺大的。”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展见星惊醒,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走在旁边的朱成钧的手,还捏得死紧。
“我不是有意的。”她低低仓促回了一句,要松开手。
朱成钧却反手把她拉住了:“想拉就拉着吧,我又捏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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