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所言不差,弟子的确想问问,先生为何让子厚带青兮姑娘进千户所大门?弟子知道先生必是为弟子着想,只是弟子愚笨,实在想不出此举深意。”
贾琮为了不让宋岩仰头难受,便蹲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宋岩诚声道。
见其孝举,宋岩目光愈发慈祥,他颤巍着手,捋了捋白须,眼神似陷入了回忆中,问道:“琮儿可知道王知宁?”
贾琮闻言,想了想道:“先生所言者,可是贞元三年的榜眼,后任江南学政的帧甫先生?”
大乾历届众多,贾琮自然记不全,但每届三鼎甲却还是记得住的。
宋岩点点头,道:“正是此君,琮儿可知其下场?”
宋岩先用一“此君”来敬称王知宁,又用“下场”来描述其结局,可见此人品德高尚,官声极佳,但结局凄惨。
贾琮摇摇头后,宋岩叹息一声,道:“贞元二十四年,大乾北疆喀尔喀蒙古勾结厄罗斯罗刹鬼复叛,围攻驻边汉军。烽火传回神京后,朝野震惊,武王震怒,集结大军,誓要荡平蒙古,绝杀入境罗刹鬼。
这本也是好意,为了国朝尊严和体面。只是……
贞元朝的六次大征,早已耗尽太仓之银。
虽然每一次出征皆为光彩夺目之大胜,战功显赫,可军饷粮草的消耗和战后赏赐之重,却压的天下人都喘息艰难。
可是武王光芒太盛,又有出师之名,故而朝野上下没几人敢反对。
唯有王知宁……”
听闻至此,贾琮似乎明白了青兮的身份,就听宋岩继续道:“王知宁时任江南学政,亲眼目睹了本该是世间第一等繁华胜地的江南都民生凋敝,百姓为每每增收的税负苦不堪言,甚至是卖儿卖女。因此诚然上书,请求朝廷缓征喀尔喀。并且给出了谏言,请朝廷放弃漠北蒙古,准其名义上受朝廷羁縻,实质自立。如此一来,喀尔喀蒙古与厄罗斯罗刹鬼的勾结必会不攻自破,还会反目成仇。因为漠北蒙古要戍卫他们自己的领地……
王知宁还说,漠南之地距离关内有万里之遥,且苦寒之极,除了驻军和流放罪人外,无甚百姓。大军驻守彼处,除了空耗国孥外,别无益处。每年百姓往札萨克图送粮,病死、饿死、冻死在沿途者,不计其数,实为恶政也。
所以……”
贾琮见宋岩似难以续言,便道:“武王当时权倾天下,更难得者,还与贞元皇帝君臣相得,父子相亲,不是储君,胜似储君。帧甫先生以直言相谏,怕是会激怒武王,也会激怒寻求战功的贞元勋贵一脉,连贞元帝,怕是都不会心喜。
贞元帝受用了一世开疆拓土之名,必还想在后世留下圣君之誉,怎容得下割土丧师之辱?”
宋岩再叹息一声,道:“便是如此了,王知宁清名满江南,就是在神京城中,朝野上下也素有褒赞。唯有此次,其言似犯下何等大逆不道的罪过,满朝朱紫皆言当斩……为师当时尚在翰林院,诸多清贵翰林,亦群情激奋,皆言王知宁当诛。
为师所能做者,只能是闭口不言。
结果,王知宁父子三人被腰斩弃尸于菜市口,其妻女悉数关入教坊司发卖。
王知宁发妻、长女、儿媳悬梁自尽,惨烈之极!
唯独留下一三岁幼女……”
“就是青兮?”
贾琮面色凝重的问道。
宋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王知宁死后,武王集结十万大军三十万民夫准备出征,太仓无银,就准许天下富户捐银买官,吏治自此崩坏。但是仍空缺二百万两,最后是由江南八大盐商凑齐。
武王得此军资,方以率十万铁骑,追亡逐北,大胜喀尔喀蒙古和厄罗斯联军,一举抵定了大乾北疆二十年的太平。
但是……大军凯旋后,封功臣、赏大军,发战死兵卒烧埋银子,处处要钱哪!
太仓无银,只能又一次次的加派税赋。
当时若非大乾武功太盛,怕真要处处烽烟!
武王归来神京巨变,但一夜平息,贞元帝退位,武王自囚,怕都是为了刘氏江山思虑。
那个时候真真是破家灭门者不计其数,江山动荡,险之又险啊。
也是那个时候,朝野上下才想起王知宁之谏言,方知其一腔忠义!
虽然因为给王知宁惩罚定罪的是太上皇和武王,无法翻案。但江南士林还是想尽办法,善待王知宁遗留幼女,将起从都中教坊司接回了江南,只因难除贱籍,所以养在望江阁,取名青兮。”
贾琮似乎明白了,苦笑道:“太上皇和武王尚在,贞元勋贵依旧执掌军机,没人敢收留青兮,哪怕她自赎己身,也没人能承得住为王知宁翻案的压力,所以就寻到了弟子?也罢,弟子虱子多了不怕咬!”
宋岩呵呵一笑,道:“王知宁曾经的门生,现在是应天府同知贺祝,早在你要南下的消息传来时,他就上门央过我此事……”
说着,宋岩老眼看着贾琮。
贾琮闻言一怔,看向宋岩,道:“先生,此事非先生所提?”
宋岩缓缓摇头,就见贾琮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宋岩问道:“你怎么想?”
贾琮皱了皱眉心,摇头道:“此事若为先生提议,弟子自然不会多想什么。可是……”
宋岩看着贾琮小小年纪,遇事却如此敏感小心,以他的心境都有些心疼,顿了顿,提醒道:“琮儿再想想,可曾疏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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