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宫宴,同样在大明宫会庆殿。
令李洛大感意外的是,一进宫听别人说,今晚,瀛国公和寿春夫人都被“邀请”赴宴了。
瀛国公和寿春夫人,不就是宋恭帝赵显和太皇太后谢道清么?
这两人哪里愿意来赴宴?当然是强请来的。
今晚来赴宴的都是京中四品以上,足有六七百人。李洛作为从四品,位置当然在最外面,离皇帝的御座最远。
赵显和谢道清呢?他们都是一品,按道理应该坐在汉官之首,离御座也比较近。可是李洛并没有看见有小孩子。
无数宫灯红烛渐次点亮,照的殿内犹如白昼,大小官人们按照品级昭穆有序的坐定,宦官宫娥鱼贯而入,穿花蝴蝶般在殿中游走。
大乐署的黄钟大吕奏响,仪凤司的琴瑟管弦齐鸣。“登哥”和“宫悬”两支御用乐师纷纷进殿,教坊司的歌女舞伎翩翩而来,带刀的怯薛宿卫环卫内外。
这宫中大乐是忽必烈以前汉化的成果,但听这乐曲,却是蒙古贵族爱听的《海东青拿天鹅》。
所有人都是盛装华服,在宫灯的衬映下,让整个大明宫美轮美奂。
宏大,堂皇,华美,热闹,井然。
光看这一幕,绝对是强大帝国该有的宫中舞乐。
这里也叫大明宫啊……恍惚间,看着大殿堂中的宏大歌舞场面,李洛好像梦回唐朝。
可惜啊可惜,如果这大元,是汉人的王朝,该有多好。
此时,还没有上酒菜。
因为,皇帝还没到。
李洛的右边,都是穿着紫色质孙服的官员贵族,而他的左边却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其他人了。事实上,他的左边就是大殿大门。
所以,李洛能够一眼望到殿外。
李洛也没有熟识的人可交谈,就干脆一心欣赏乐舞,感受这元朝宫廷盛宴的华美画卷。
他发现一个情理之中的现象。蒙古贵人都是肆无忌惮的大声说话,姿态举止很是粗野随意。而色目官员则是比比划划、神色夸张的言笑晏晏。汉人官员…大多拘谨的交头接耳,明显收敛的多。
就是不久前见过的礼部尚书谢昌元、留梦炎等汉官,也显得很低调。
坐席区域分布也是泾渭分明,蒙古人是蒙古人,色目人是色目人,汉人是汉人。
正在这时,李洛的眼角发现殿外有人,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宦官领着三人进殿。
当先一人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一身蒙古儿童的打扮,髡头辫发。他神色惊惶,踌躇不前,似乎被大殿中的场面吓得不敢进去。
他身后是个白发苍苍的华服老太太,但并不是蒙古服饰,而是地地道道的汉家衣冠。老太太不断催促前面的男孩,“快进去吧,里面有糖吃。”
还有一个不到三十的美貌妇人,也是一脸凄惶的催促男孩,“二郎,快进去吧,里面有蜜饯吃。”
李洛一脸惊讶,他哪里还不知这三人是谁?肯定是南宋废帝和他的祖母太皇太后谢道清、母亲太后全玖。
李洛记得史料记载,这祖孙三人被押到大都后,经常受到蒙古贵人的羞辱。
尤其是年轻貌美的全太后,日子尤其难熬。她的四个宫女被蒙古人砍下脑袋,血淋淋的挂在她的房门口吓唬她取乐。
至于为何不放过一个亡国太后,难道那些蒙古人缺女人吗?当然不是,还不是因为她太后的身份,对蒙古男人的吸引?
最后,这对婆媳被逼的出家为尼。
可以想象,这三人过的什么日子。
“瀛国公,别磨蹭了!大汗马上驾到,还不过去坐好!快着!”一个宦官尖着嗓子喝道。
这宦官一看就是品级很低,却敢呵斥大宋朝曾经的官家,可见亡国之苦。
大宋小官家看到宦官一脸凶恶,心生恐惧,小孩子脾气也发作了,“我不去,我不去!”
这动静顿时惊动了很多大臣,纷纷侧目看过来。
瀛国公…终于到了。
顿时,每人的眼中都很精彩。有人得意,有人鄙夷,有人冷笑,有人黯然。不一而足。
谢道清和全玖这对婆媳神色惨变,暗叫“苦也”。这事要是传到忽必烈耳中,会是怎生情状?
其实,她们想多了。忽必烈倒不至于这么小气。
李洛没有说话,他也不想看这祖孙三人的窘状,只当没有看见。
“快去!”那宦官也急了,猛力拉扯小官家,顿时把这个小男人弄哭了。
“呜哇……”小官家放开了嗓子。他毕竟还不到十岁,这几年又如囚徒,还比不上普通小孩坚强。
说起来,小男人也不是第一次进大明宫了,可毕竟年幼。
谢昌元和留梦炎等降元的南宋大臣,见故主如此情状,满心不忍,他们很想站起来劝导,却又不敢。
很多蒙古人,甚至当场哈哈大笑,好像非常快乐。
小男人一哭,谢道清和全玖更是手足无措,处在大殿众目睽睽之下,羞愤欲死。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唱喝:“大汗驾到!”
那宦官脸色大变,忍不住狠狠推了废帝一把,怒道:“还不跪下!”
紧接着,大殿所有人一起跪下,“奴婢(微臣)恭迎大汗(圣上)!”
李洛当然早就一膝盖跪下去,当然,他不可能翘屁股。
谢道清和全玖也赶紧按着赵显一起跪下去。
两队身穿黄色质孙服的怯薛宿卫按刀而入,紧接着忽必烈高大昂藏的身躯就龙行虎步的迈入大殿,他身后还跟着皇后察必和一班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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