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楼内,这里的大厅仍然热闹非常,空气飘着肉香和酒香。
一帮士子点了满满一桌的佳肴,看到外面的雪越来越大,便是大呼小叫起来。
一个中年士子将杯中的酒倒掉,当即进行提议道:“此雪来得当真是时候,咱们不妨以此雪景为诗,借诗明志可好?”
“好,甚好!”旁边的几个士子已然是吃饱喝足,便是纷纷附和道。
林晧然想到的是今晚气温会继续下降,想到流落到京城的流民会冻死更多,不由得心烦意乱地对着张虎命令道:“将他们都轰出去!”
张虎听令,当即便是将那帮士子给轰了出去,其中的一名举人还要叫嚣,结果有个士子酒醒认出林晧然,慌张地拉着同伴逃离。
大堂中有火盆,林平常宛如一个细心的姐姐般,接过掌柜亲自送来的米粥,便为着婴孩喂了起来。
她鼓起粉腮吹掉米糊的热气,对着一旁的掌柜又是吩咐道:“你去烧热水,等等要为她洗澡,这样才能舒通筋血!”
掌柜当即吩咐阿发前去,显得恭恭敬敬地听候吩咐。
林晧然看到婴孩正是贪婪地吃着米糊,悬着的人终于放下了下来,突然发现自家的野丫头对这种事情极为老道,却是不由得疑惑地询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我救过呀!很多地方发生灾情的时候,不仅大人会饿死,小孩也会挨饿的!你是不知道,像去年的滁州大地震,若是真给胡家那样哄抬米价,还不知道会饿死多少人呢!”林平常头亦不抬地喂着婴孩,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林晧然听着这个解释,突然间沉默了。
一直他都责怪自家的妹妹贪玩而整天不着家,只是却不知道这些年她所做的事情远胜很多人。不说当年的广西救灾,像是滁州的事情,包括他在内都将目光放在扳倒胡松的战绩上,殊不知她为滁州百姓除害更值得称颂。
哪怕是自诩爱民的他,面对饥寒交迫的婴孩却是束手无措,但自家妹妹却能够有条不紊地处理。
外面的雪仍然在下,但这里的炭火越烧越旺,让这里显得很暖和。
酒楼中的食客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却是不怕发出声响,倒是十分关切地频频观察着婴孩的状况。
林平常给婴孩喂了米粥,接着又喂了一些羊奶,然后替这个婴孩洗了一个热水澡。
从冰天雪地的竹筐来到这个温暖如春的地方,这个婴孩亦是甜甜地进入梦乡,只是她的心涌起一股莫名的悲戚,偶尔发出几声不标准的婴啼,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哭声跟哇叫相似。
林晧然很久没有这般紧张过了,当看着这个婴孩睡着,亦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林平常让张虎在附近找到一户好人家寄养,那对夫妇早年受恩于林平常,得知事情的原委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虽然他们一再推辞,但林晧然还是让林福给这对夫妇塞了银两,并且保证每三个月给他们送去抚养的费用。
在忙完这些事情后,外面的天空已经昏暗下来,不过雪已经停歇。
林晧然在离开的时候,看到掌柜正在门口免费向难民派发馒头。只是看着长长的队伍,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特别很多流民在雪地里光着脚丫,他的心里久久无法释怀。
林平常注意到这些,亦是叮嘱了张虎几句,打算动用联合商团的财力赈济这些流民。
落在街道上的新雪还没来得及扫除,马车沿着直街而回,外面的车轱辘发出转动的声响。
林平常此次没有拍马而归,而是陪着林晧然坐在车厢中,因为她已经感受到自家哥哥情绪低落。
在行驶途中,她忍不住地说道:“哥,现在咱们大明的赋税太重了,今年的流民明显比往年要多!如果再这么下去,不说会死更多的人,恐怕真要出大问题了!”
跟着整个呆在京城的林晧然不同,她这些年太多时候都在地方,已然是将大明百姓生活的状况看在眼里,更是清楚税赋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
亦是如此,她希望哥哥能够重视起这个问题,做一个让她更加自豪的好官。
“谢谢你!”林晧然深吸一口气,望着她认真地道。
林平常不由得微微一愣,歪着脖子显得不解地望着自家哥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写满了困惑。
“哥哥差点就跟那帮人一样,变成——百姓何不食肉糜!”林晧然透起晃起的车帘子,望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的酒楼自嘲地道。
虽然他一直自谬替百姓着想,亦算是做了一些实事。只是面对徐阶加征三年的提案,他却是一度产生了动摇,甚至打算跟着徐阶做交易。
只是今天却让他意识到一个残忍的真相:如果他真的同意了这个方案,那么流民真的会越来越多,手里会染上几万、几十万条人命。
对于他们这些食肉者,多缴一分税算不得什么,但真正落到百姓的身上,这一分税可能就是要老百姓的命根。
最为重要的是,朝廷的征粮无法做到一视同仁,那么加征亦不可能做到公平,结果必定是那些豪绅大户仍然逃税,而大部分的加征银都得落到普通百姓的身上。
加征三年的结果是更多的百姓卖儿卖女,最终成为一个在某个角落中默默死去的流民,更多悲剧在这粉饰太平的王朝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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