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只能说:在这样一个时代——在这个汉祚鼎立还不足百年,官员质量还依旧在线的时代,做官能做到长安朝堂之上的,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物。
就说这御史中丞陈建,就是刘胜发现的又一个被历史埋没,甚至是被时代埋没的人才。
为什么这么说?
不用提陈建平日里的工作能力,亦或是过往的工作业绩,单看陈建方才的发言,刘胜就敢断定:这个人,至少从政治嗅觉和政治手段方面而言,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相较于赵禹客观的将贪污腐败问题轨迹为‘风气如此’,陈建极为敏锐的察觉到了刘胜的意图:以贪污腐败——以考举士子短时间内大半腐化为切入点,对御史大夫属衙进行大幅改制。
随后,陈建便毫不迟疑的将汉家如今‘贪污腐败蔚然成风’的黑锅背到了自己身上,将其归类为‘御史大夫属衙过往这些年不作为’。
再然后,陈建又极为贴心的替刘胜,说出了那句不大方便亲自说出口的话:从主体框架到组织结构,全方位对御史大夫属衙进行改革。
最后,陈建还不忘隐晦的提出‘我可以从专业人士的角度提点建议,听不听全看陛下的意思’。
刘胜只能说:精彩!
若非有旁人在,单就是陈建这一番发言,恐怕就能得到刘胜的鼓掌喝彩。
只是此时还有人在身边,尤其还是廷尉赵禹、丞相刘舍这样的重臣,刘胜即便再欣赏,也只能稍一暖面容,略带些鼓舞的对陈建点下头,示意陈建继续说下去。
“即然陛下恩允臣略舒拙见,臣,便斗胆妄言······”
“——官员贪腐、受贿,主体可分为两部分,一曰:贪污,二曰:行贿受贿。”
“其中,前者是绝对不被允许,也绝对不应该被允许的。”
“盖因为贪污,意味着朝堂,即相府国库、少府内帑调拨的款项,被地方官员以各种名义挪入自家腰包,从而导致朝堂真正想要做的事,由于款项没有到位而无法完成。”
“就好比某县要修一条渠,朝堂拨款百万钱,却被县令贪墨五十万钱,仅存的五十万钱,就根本无法购买足够的修渠工具和材料。”
“如此一来,无论这个地方官员是将修渠一事搁置,还是强加徭役于百姓、强压工具材料的价格,乃至于偷工减料,都意味着朝堂拨付的百万钱付诸东流。”
“当然,官员贪墨,并不单可以贪墨朝堂的拨款,也同样可以贪墨地方截流的税、赋。”
“比如某一年,某县以修渠的名义,从原本应该输往相府国库的农税中截留百万钱,然后由县令贪墨五十万······”
···
“对于贪污一项,御史大夫属衙过去,并不曾放松检查力度。”
“只是由于御史大夫属衙对官员的检查,并不能像廷尉那样直接按办案来处理,而只能通过‘采风御史’来暗中采风,导致官员贪墨的状况,往往并不能让御史大夫属衙掌握实证。”
“没有实证,御史大夫属衙便不敢闻风而奏,甚至都不敢泄漏丝毫风声。”
“因为一旦风声泄漏,又恰好查到的一个并没有贪污的清廉官员身上,就很容易出现官员以死明志,以命保节的状况。”
“只要这样的状况发生,御史大夫属衙,就将更没有检查官员的底气······”
听闻陈建这一番话语,刘胜的面色也不由得一沉,神情满是严肃的缓缓点下头。
陈建所提到的问题,并非是如今汉室的特色,而是华夏乃至人类每一个政权,都普遍存在的状况。
以某某工程为名得到专项拨款,然后拿着这笔款项花天酒地,导致工程迟迟无法交付,乃至于交付豆腐渣工程应付差事,也不是多么耸人听闻的事。
而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没有网络,没有高效率通讯设施,甚至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监察机构的时代,类似的状况,只能说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朝堂高官或许不会——因为人家要爱惜羽毛;
重点培养对象也不会——因为人家要政治前途。
但那些升迁无望,也大概率不会被贬官,基本确定会在职务上终老的官员,就没有那么多需要顾虑的了。
随便找个由头申请款项,甚至是先斩后奏,在秋后截留一部分粮税,而后再补递申请报告,款项这就算是拿到手了。
——这并不很难。
因为即便没有类似的工程,汉家地方的行政运转费用,也一直都是地方从税赋中按比例截留,绝大多数时候是截留三成。
只需要花点心思,将这个比例提高到四成,这便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至于工程?
郑国渠是渠,郑家渠也是渠,郑家沟也同样可以算作是渠;
十丈宽的是渠,两丈宽的是渠,若是不要脸的话,一条其膝小溪,也同样可以成为奏报上的‘某某渠’!
只要朝堂不派人下来看,然后将看到的状况一五一十报到长安朝堂,就根本不会出问题。
毕竟老百姓也不知道眼前这条水沟,究竟让朝堂拨了多少钱,但也总好过完全没有。
至于官员,即便是以‘铁面无私’着称的采风御史,也不过是三两句苦速,如‘俺们这个地方穷,官员都没法拿到全额俸禄’之类,再加一顿酒肉就可以搞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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