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看样子这是县农业局的领导下来视察,这小伙子是来做田间调查的。
将镰刀的刃口方向调了回来,刘桂芬继续弯下身子,在依然略显泥泞的淤泥里熟练地割起了水稻:“恁这后生一看就知道是城里长大的,不识庄稼把头!”
“跟去年一模一样,今年上半年旱了半年,从七月初起,这老天爷又时不时地跟你泼洒一阵大雨,这摆明了下半年的还要给你涝上一阵子;”
“我要是现在不赶紧趁着日出头把这些稻子收了打了,还等着它熟透了后在地头吃雨水?”
说着,刘桂芬放下镰刀,熟练地将收割好的那一堆稻谷捆成若干个小扎,然后略带鄙夷地看了杨默一眼:“都是挂了浆的,现在收,虽然打出来的稻米少,品相也差了些,但总比下月初烂在地里头强得多吧……真要是霉了,烂了,你肯定收啊?”
杨默看着那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黄色的稻杆,笑眯眯地看了隔壁田间同样也在抢收早稻的几位村民一眼:“婶,这两垄地的早稻现在打出来,这收成至少要减个两成不说,最主要的是……我很好奇,等到交公粮的时候,这些打出来的谷子能过关?”
“或者说,婶伱就没考虑过现在就把早稻打出来,交完公粮后,下半年该怎么熬?”
此话一出,刘桂芬的表情变了。
“交公粮”这三个字虽然人人都听说过,但在绝大部分语境下只是个统称。
一般来说,民间口中的交公粮包含了“公粮”和“余粮”两大类,而且各地的收取比例有所差异。
以当下的齐鲁为例,
农民需要缴纳的公粮比例是其收成的25%,属于无偿缴纳的农业税;
而余粮的比例则是收成的15%,这部分则是会按照国家标准统一低价收购。
两者合计来就是40%,占据了农民收成的一小半,着实是一笔不轻的负担。
但这并不是最要命的。
要命的是,不管是公粮还是余粮,都有质量标准的,但凡你交上去的粮食品质不达标,要么拒收,要么按照规定折算成更少的粮食……而这个比例,很多时候要看粮站工作人员当天的心情。
客观的来讲,不能说全部吧,但大部分粮站工作人员在这年头的嘴脸,经历过的人估计都会印象深刻。
所以,这就很要人命了。
如果八月如同刘桂芬所猜测的是个大雨连绵的月份的话,提前收割早稻的确可以避免巨大的损失,但同样的,也会带来无穷无尽的其余麻烦。
即便是粮站工作人员不怎么为难她,一切按照规定走,这些早早收上来的水稻,最起码也要有60%变成公粮和余粮交上去;
而剩下的40%,则只能留着自己吃……没法子,绝大部分早稻本就是口感不怎么具有优势的杂交品种,这种提前收割的早稻,就更加没有多少商品价值可言了。
于是,这又牵扯到第二个问题——刘桂芬一家未来半年内的生计。
要知道,作为人口大省,齐鲁这边的人均耕地面积哪怕到了后世,也只有1.2亩/人左右的水平,在还没有彻底完成工业升级和城市化进程的现在,一家六口人只能守着两三亩地讨食吃的现象比比皆是。
也就是说,这两拢地余留下来的早稻能换成多少钱,直接关系到她们一家未来几个月内近半的生计。
吃饭、吃药、买种子、买化肥农药、请人工、孩子上学、添置衣服、红白喜事、人情往来,统统都要钱。
而且,即便你在这些方面一省再省,但还有一些开销是你想省也省不下来的——如果你家里面还能留存下来一张《农民负担监督卡》,打开看看上面的五项十三条,你就知道这年头的农民负担有多重。
因此,对于这会的大部分农民来说,哪怕能多卖十块钱,又或者能少赔十块钱,都是足以让他们高兴一整个月的事情;
而像刘桂芬现在马上就要面临的这种两头缩水的情况,无疑是等于天都塌了下来。
………………
“可、可现在不抢着收,还能怎么办?饿上两个月的肚子,总比颗粒无收要强吧!”
刘桂芬喃喃地低语着,略显黝黑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一丝苍白,语气里带着一丝绝望与无奈。
作为一个在土里刨了半辈子食的农村妇女,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却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再过几天铁定是连绵雨水,如果不现在就把这些早稻收掉,到时候肯定会大片大片烂在地里,霉在屋子里。
原本她还想着是不是跟几个妯娌凑在一起商量一下,到时候凑点钱买瓶好酒给粮站工作人员送过去,让他手下留情一点;
但现在……
木然地扫了一眼远处的那伙一看就知道是领导的家伙和一脸赔笑的村主任。
刘桂芬叹了口气,看样子,这些人应该是农业部门的领导无疑了,虽然不知道这么一大伙人为什么忽然跑到她们村子里来,但看这阵仗,领导们又要抓典型了,估计粮站那边的工作人员也不敢通融了。
看着这位原本很有些彪悍气质的大婶忽然变得沮丧绝望起来,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精气神似的,一旁的程飞宇忽然觉得心有不忍。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杨默短短两句话就让刘桂芬气场变得如此低迷,但不知为何,对方身上那种充满绝望与无助的气场,让他非常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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