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回朝阳宫的沈辞忧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轮番替她诊治过,但人人都是面露难色。
盛院判将刺入沈辞忧体内的毒针取了出来,共有十三根,每一根都淬过鸩毒,且毒针深入肌体融入血脉,已是毒入骨髓,回天乏术。
没有人敢将实情告诉李墨白,唯有盛院判直言不讳,明白告诉了他沈辞忧如今的身体状况。
“荣贵人毒入骨髓,即便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鸩毒只需分毫便可见血封喉,荣贵人所中毒物剂量不轻,能撑到这个时候,全因昔日皇上让臣等开药方替荣贵人调理身子时有清毒的几味药在里面。饶是如此,荣贵人也只是在硬抗虚耗着。如此下去,恐怕她......熬不过今夜。”
该伤的心李墨白已经在从蓬莱殿回朝阳宫的路上伤完了。
他是帝王。
无论发生何事,他的眼泪也不能落在自己的臣民面前。
他强忍着内心伤的痛,追问道:“有无法子可以拖延时间?”
“这......”盛院判十分为难,“皇上,即便有法子拖延,荣贵人也只能像活死人一样活着。不,与其说是活着,倒不如说是一种折磨。那样的法子对她而言只会痛楚加倍,更是生不如死......”
李墨白唯有怒意,“朕只问你有没有法子!”
“是有。微臣可施针封住荣贵人的奇经八脉,留住她体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但这是最折磨人的法子,一旦施针,荣贵人虽然不会即刻丧命,但她的身体会承受极大的痛楚。她虽然昏迷着,但并不代表没有感觉。人在昏睡之际还要时时刻刻承受着锥心之痛,未免有些......还望皇上三思考量,看是否要对荣贵人施以此法......”
李墨白只有短暂的犹豫,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紧紧地攥住沈辞忧的手,俯身下去贴在她耳畔,极力隐忍着哽咽之音,唇齿打颤对她呢喃说出一句‘对不住’。
而后挺直背脊,毅然决然吩咐盛院判道:“便用这法子,即刻施针。”
他比任何人都舍不得让沈辞忧受一丁点苦,但他更不允许沈辞忧就这样死了。
这个傻子,若非是为了保护自己,何至于落得如斯田地?
今日盛院判施针,无论沈辞忧承受多大的痛苦,只要她这条命还留着,总有一日自己可以补偿她。
亦或是感同身受的自己也将那痛楚体会一遍,亦或是千倍百倍的对她好,怎么样都行。
总之,他要沈辞忧活着。
并且他也笃定的相信,沈辞忧命不该绝。
他的这份笃定,全然来自于他穿越到现代后看见那卷后宫名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皇后沈氏’四个大字。
她还没有成为自己的皇后,她怎么能死?
这日之后,李墨白停了早朝,以帝王的身份勒令满朝文武撂下手头的政事不理,全身心投入只做一事:那便是全国悬赏,寻得妙手神医,救治沈辞忧。
何人能挽救沈辞忧性命,李墨白愿予他万金,并在江都为他建立国师府,以国师的身份将他留用于朝中,官至正一品。
他开出这样的条件无疑是个不小的诱惑。
旁事不论,单说官至正一品这一个奖赏,就足以让全天下能者为之动心。
启朝正一品的官职一共就那么几个,这些官员皆是世代为官,才能熬到今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皇榜一张贴出去,慕名而来的医者不在少数。
但当他们知晓沈辞忧身中剧毒乃为鸩毒后,几乎全都打了退堂鼓。
鸩毒无药可医是所有医者的共识,偶有几个江湖混子说自己有法子能医治,但当知道他们是假把式只为了骗钱后,李墨白便将他们枭首示众,更让后来者不敢在暴君面前妄言半句。
如此过去了整整三日,揭皇榜入皇城的医者越来越少。
这三天李墨白没有合过眼,他寸步不离地守在沈辞忧身旁,替她擦身,给她讲笑话,亦或是喂她吃些她根本就吃不进去的汤药。
后宫中许多嫔妃都赶来想要探望沈辞忧,但皆被李墨白拒之门外。
他知道她们都不是出于真心只是在逢场作戏,这个时候他也不希望任何人叨扰到她。
直到太后来,他才肯见。
太后见到李墨白第一眼的时候便忍不住落了泪。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全然不见了往日的英俊潇洒意气风发,不过熬了三日,脸上的憔悴自不用说,几天没剃过的胡子也杂乱蓄了起来,瞧着颇为沧桑。
更重要的是,他两鬓间竟生出了华发。
他明明才二十五岁。
这日之前,太后只知道李墨白倾心于沈辞忧,却从不知道他在乎这女子竟然会在乎到这一步。
见自己儿子失魂落魄至此,太后也不忍心苛责他。
她坐在榻前抚摸着沈辞忧的额发,轻声向李墨白说道:“哀家问过太医,这毒九成无人可解。哀家明白皇帝的心情,可你再关心则乱,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倘若有朝一日神明庇佑奇迹出现,这丫头熬过来身子见好,你却熬坏了自己,那可如何是好?”
“多谢母后关心,儿子明白。”李墨白目光一直痴痴然凝在沈辞忧的脸上,一寸一时也舍不得挪开。
为了维持自己帝王的威严,他在众人面前伪装了许久。
如今只与自己的母后独处,霎时间所有情绪都涌上心头。
他略带几分哽咽,微微啜泣道:“儿子只能这样看着她,儿子什么都不做不了,儿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力感。身为帝王,却要得以女子护佑才能保全性命,还偏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儿子实在不中用!”
太后从前总教导李墨白男儿有泪不轻弹,便是他昔日少年时期落马摔断了腿骨,太医为他接骨疗伤的时候,太后也不许他哭一声。
但今日,她不忍心再说自己的儿子。
毕竟他口中所说的那种无力感,她懂。
她只是安静的立在他的身后替他轻扫着后背,任他将积压在自己心底已久的情绪宣泄出来。
朦胧间,太后似听见沈辞忧用极为孱弱的声音呢喃了一声‘白白’。
太后不明所以,遂问道:“她是在说什么?”
李墨白强撑着浅浅一笑:
“她总是没规矩,朕与她说了数次让她莫要如此称呼朕,可她偏是与朕作对。”
“她昏迷的这几日,总时不时的在唤朕。”
“朕知道她也害怕,她的坚强都是装出来给朕看的。她是怕朕担心。”
“可朕......”
“可朕帮不了她......”
说罢,他再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泪自决堤。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都不曾哭过。
他甚至都已经忘了眼泪是何物。
但今日,他却如同孩童一般哭啼着。
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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