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之前,从肤施县城北的一间民房中。
蓦地飞出一只灰色信鸽。
信鸽灵巧地拍拍翅膀,扶摇直上,没入天际。
没有在肤施县城内惊起丝毫波澜。
两个多小时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灰色信鸽飞到了太原郡郡治县的晋阳县城外的一家农户中。
很快,农户中再次飞出一只通体雪白无暇的信鸽。
这一次,白色信鸽的目的地,却是沙丘行宫西北方向不远的石邑。
当天夜里,守候在始皇帝寝宫外面的中车府令赵高,突然接到了来自石邑的快马密信。
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藏着一张小小的丝绸绢帛。
绢帛只有巴掌大小,上面竖着写了几行篆字。
看完密信的中车府令赵高,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急忙进入到始皇帝寝宫之中。
始皇帝在沙丘的寝宫,是由以前赵国沙丘行宫的寝宫改建而成。
主体结构虽然不变,但比起赵国时期,却要更大,更奢华些。
寝宫内,以四颗人头大小的夜明珠照明,辅以东海大鱼油脂做的油灯,几如白昼。
寝宫右边耳房的床上,躺着已经逝世五日的始皇帝。
始皇帝床边摆满了木盒,木盒里装满了冰块。
这冰块可不是后世制冰机制作的,而是前几年的时候,每到三九寒冬,就凿河取冰,然后封入地窖。到了盛夏时节,再从地窖中取出来。
其珍贵程度,不亚于金银。
外臣只以为始皇帝怕热,多取冰块。
却不想这冰块,是用来防止尸体腐烂的!
因为害怕诸公子和天下有变,五天前,左丞相李斯当机立断,秘不发丧。
即便是正在沙丘行宫的太监宫女,也极少有人知道实情。
即便是护卫始皇帝的这些卫戍锐士,也是丝毫不知。
宫外的那些大臣,更是被蒙在鼓里。
五天的时间,知道始皇帝已经崩殂消息的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每日餐食,如常送入寝宫。
大臣们的奏章,也都被送进了寝宫之内。
而那些奏章,尽数在当天就被批阅,送回大臣们手中。
奏章上的批阅,赫然是始皇帝陛下的笔迹。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
对外只推说始皇帝身体不适,不见人。
可始皇帝尸首停在沙丘行宫已经五天了!
眼看着天气酷热,即便是有冰块,尸体也随时可能发臭。
可是,始皇帝的车辇,却还是没有启程返回咸阳。
赵高、李斯、胡亥三人,在等。
等一个消息!
而在始皇帝寝宫的正殿,一个穿着黑色丝绸袍子的年轻人,正呆呆坐在主座前的台阶上。
相比嬴扶苏的迟疑和犹豫,胡亥要果断许多。
但这果断,却又是赵高怂恿之下,慌乱之中的决策。
赵高说,如果扶苏继位秦王。
胡亥就得死。
胡亥害怕了。
他不想死。
于是同意了赵高的怂恿,并且由赵高和李斯合谋。
现在仔细想来,胡亥心中越来越恐慌。
偌大的一个帝国,即将交到自己手中。
胡亥渴望、兴奋,但又极度的恐惧。
他恐惧的是,自己对这个庞大的帝国,竟然极其陌生。
政令变革,一概不知。
秦法律例,几乎不闻。
天下军事,完全不懂。
慌乱之中,胡亥毫无头绪。
这么大的事情压下来,自己手足无措。
赵高说怎么做,就……就怎么做吧……
只是……
要赐死自己的长兄扶苏……
胡亥有些伤心。
长兄扶苏向来对自己和其他兄弟都是极好的。
这个大哥,所有兄弟都甚为敬服。
小的时候,自己贪玩,爬上楼宇,失足跌落。
是在一旁的长兄不顾安危接住自己。
扶苏历来宽仁大气,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都先紧着自己的弟弟们。
扶苏被父王赶出咸阳的时候,自己曾去为长兄送行。
扶苏还摸着胡亥脑袋,和蔼说道:“胡亥弟弟最讨父王宠溺,多陪陪父王,他一个人,压力很大……”
可父王突然逝去,这一切。
都突然间变了……
要变天了!
胡亥并不想当秦二世,他知道自己不如长兄扶苏。
但不可不为!
正如赵高说的:“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
手足相残何其忍,无情最是帝王家。
在寝宫另一旁的左耳室中,一个两鬓斑白的锦衣老者,正在忙着批阅奏章。
那是左丞相李斯。
始皇帝仙去,李斯决议,秘不发丧。
自己熟悉始皇帝陛下笔迹,所以仍旧让群臣将奏章送进寝宫。
然后自己以始皇帝笔迹批阅。
其实并不是李斯模仿始皇帝的笔迹。
而是小篆本就是左丞相李斯、赵高、胡毋敬等人着手改进。
那小篆的范本,就是李斯手书。
便是始皇帝,也是照着李斯笔迹,一笔一划习得小篆。
始皇帝陛下的书写习惯,李斯早已经了然于胸。
李斯正在看南海郡郡尉任嚣送来的奏章。
南海郡未平,没有郡守,郡尉就是当地最大的官员。
奏章上的字,写得很慌乱,看得出来,南海郡的情况,并不那么乐观。
大意是说,南海郡大战虽然完毕,但是越人反扑频频,小战不断。大军如同陷入泥沼,消耗过大。希望朝廷,增派粮草,以补军用。巴蜀两地的粮仓,早已经被南征大军吃空,已经拿不出半点粮食。
所以任嚣请求,看是不是可以从楚地云梦泽附近,向民间紧急征收一批粮草。并且百越地方湿热,又毒瘴遍地,山高林密,急缺医者,也需要朝廷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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