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这点我确实没看出来,毕竟我和曲学姐不怎么熟。”尾上理思索着说,“这么说吧,你是真的很可怕,白学姐。”
当然,事情不止如此。
首先,曲奕空只戴了一边耳朵,但是在去年七月的二十一号,她给自己看过两枚这种银刺。要么另一枚已经丢了,要么,它会在另一个人耳边出现。
其次,她在门口等候的姿势和目光朝向都和以往不同。这种细节说起来不重要,实际上对曲奕空这种缺乏精神寄托的人,她从不张望其它方向,也不会背对着门等候。
最后,她的失神比以前更严重了。如果有一条线划分明晰的现实和朦胧的梦境,白尹就靠这条线区分她是距离现实更近了,还是更远了。自己在现实世界的脚步无比稳固,但她总是在神游,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走到遥远的迷雾中去,再也无法走回来。
有谁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拉了一把,这感觉很奇怪,不过确凿无疑。
其实白尹很少关心其它人会往哪走,毕竟自己思考的方向总是很虚无,对人也习惯性以人性本恶的角度考虑,但曲奕空稍有区别。
当年初中毕业,全家外出旅行,她俩第一次在录像带商店见面时,白尹随口分享了一系列观影体验和心得,后来的一段日子,她们就一直待在一起了。
有部分时候,她们是一起去电影院蹭便宜的情侣票,——反正人们也很难分得出这家伙是男是女;大部分时候,都是在自己落脚的地方刷录像带,看得昏天黑地,直到有其中一个人睡死过去。
白尹本人习惯对一部电影做评价,用明晰的语言分析出镜头背后的含义,有时也是历史和文化背景,它在当年之所以存在的意义和价值,甚至包括该类作品发展的脉络。她希望借着电影镜头看到背后的他者,但曲奕空,——这么说吧,她其实是借着银幕回望自己。
观影的目的不同,体验也不同,但曲奕空是个好听众,一直都肯听她讲述。
过去许多年,这家伙只是一个人胡乱看片,也没个规律脉络,白尹正是知道这点,才在回家之前给她列了一份从战后电影发明直到今天为止的恐怖小说和电影变革史,内含各个年代的风格派别以及代表性作品。
于是等来年开学,这家伙就搭着火车来海场找自己了,一来就是三年,根本没回过家。
恐怖小说和电影是时代的产物,在当年撞碎了所有的社会价值、文化建构和传统神话,只留下满地冒烟的瓦砾,这就是当时白尹写给她的第一句话。
至于记录在恐怖创作史上的起始名篇,《罗斯玛丽的婴儿》,《死亡游戏》和《驱魔人》,也是自己给她介绍时拉出的开篇。
“就这样吗,白学姐?难道没有更进一步的推测了吗?更可怕的?更浪漫的?或者更扭曲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尾上理已经弯下了腰,凑过来脑袋,笑眯眯地在她正下方仰视她低下去的脸了。
白尹很平静地笑了笑,几乎是一种难以察觉的冷笑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除此以外,”她开口说,“你堆在我杂物间里的宗教器具有十一件是海场买的假货,我去年在东区七街、南区三街、西区十街的商场里见过,记得一清二楚,你只是摘了商标而已。”
她跳脱的学妹沉默了,这回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好像是忽然变成了蜡像似的。
“尾上同学,既然你说它们跟你一起漂洋过海,是你家乡神社的东西,我就可以怀疑你的身份,”白尹抱起胳膊,“我还没提到这事,只是我觉得没必要,你听明白了吗?”
“这样啊......嗯,应该是这样吧。好吧,您说的都对,我错了,请不要揭发我,我再也不敢无故挑衅你了。”
“不管怎样,我还是感谢你帮我避了场噩梦。我和她不一样,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放恐怖创作里,就是那种随随便便死掉的路人吧。”
刚说到这里,曲奕空就顶着毛巾和湿漉漉的头发晃了过来。“我刚才一直在想,”她说,“把椰子壳劈成两半敲是怎么回事。”
“椰子壳......”白尹皱眉在记忆里翻了翻,很快找到了线索。
“我觉得你一定知道,我就过来问了。”
“冒充马蹄声吗?”
“似乎是这样。”
“《巨蟒与圣杯》吧,一部荒诞喜剧,”白尹告诉她,“听起来有人拿你开了电影情节的玩笑,前后还有其它对话吗?”
“我想想......独裁继承人剥削劳工,压迫下人,还有嘲笑我腰带上这把刀的意义。我当时听着总觉得古怪,对话也不怎么连贯,但是我说不清究竟哪里古怪。”
所以才来问我吗......
“同一部电影的情节。”白尹没怎么思索就说了出来,反正这些场景她总是历历在目,“拿着湖中剑的国王在路上宣布权威,结果被路人用现代政权的理论嘲笑了,——‘古怪的女人躺在池塘里分发宝剑’,‘最高权柄由人民授予,不是由滑稽又可笑的水中仪式’,‘你不能因为一个湿漉漉的白痴给扔你一把剑就想掌握权力’。”
“听起来含义很恶劣啊。”曲奕空这才反应过来。
“如果你知道那位国王存在的意义就是当小丑,再想想你自己的身份,这就是个讽刺,本质非常辛辣。总之你自己知道就好,要不要秋后算账......反正看你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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